公开课之七种武器

干国祥

 

  88年我普师毕业到中学任教。如果当时有人对我说某一天我会到校外上公开课,或在优质课上获个什么奖次,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因为当时大家都承认公开课是“表演的艺术”:优美的嗓音,迷人的姿态,漂亮的板书是它的三项基本原则。而我在这些方面无疑是个“三等残废”,要想博得公开课这位MM的青睐,那得是下辈子的事情了。

  所以,当漂亮的白兔们在公开课这塑胶跑道上不知疲倦地奔跑的时候(这些兔子是不会大意地躺在地上休息的),我可是做梦也不敢想像有一天我能够胜过“她们”,或者与“她们”并驾齐驱。这只乌龟胸无大志,他只是凭着个人的兴趣,不言收获、不问是非地读着自己的书。

  然而我教小学的妻子却是一只能够奔跑的兔子,我的同事与后来的徒弟中也不乏这样的能手。当他们想要奔跑,我也就只能一回回地陪练――几乎每一次别人的公开课,我都得扮演一回“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缝纫郎”。于是,虽然十余年不上公开课,但什么导入的艺术、板书的艺术、提问的艺术、小结的艺术……我都是深谙其中的奥妙。十多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练得了一身无所可用的“嫁衣神功”和上公开课的“七种武器”。

  于是,某年学校无人可派的时候我不得不从幕后走到前台,不料从此一头撞进“公开课”中,着实公开了好一阵子。现在既然已经“金盘洗手”,也就不揣冒昧,将“七种武器”献上,供诸位品评:

  一定音锤――课前故事

  上课尚未开始,我们就得祭起一种特殊武器:课前故事。然而大多数使用者并未得此招的精髓。

  许多老师在上公开课前,为了让大家缓和一下紧张的心情,往往会先讲一个笑话或者故事。然而由于笑话与故事与课文本身缺乏有机的联系,使得这一招也就仅仅停留在有趣的层面,而未能使课堂因此丰厚起来。

  其实课前故事若选择精当,处理巧妙,它能够成为课文学习的有效的“前奏”,而不仅仅只是课堂的点缀与修饰。

  上公开课《儿子的旋律》,文章的主题是“结束,意味着新的开始”和“新老交替,继往开来”。于是我在上课前,用两三分钟时间介绍了那一年风行全球的畅销书《谁动了我的奶酪》,而书中小矮人哼哼与唧唧,小老鼠嗅嗅与匆匆的故事,讲的正是一个简单有趣的“结局……或者是新的开始”的故事。

  上《斑羚飞渡》,我用的是这个:“假日到了,有个男人带着一家人___他的母亲,温柔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去划船游玩。不料船翻了,全家落入水中。这家人中只有这个男人会游泳,而他的能力只能救一个人。请问:他该救谁?为什么?”

  ――就这样,一锤定音,众说纷纭的“斑羚飞渡”以一个“该先救谁”二难故事定格为一个“人类面临灾难时的选择”的人类寓言,使得整个课堂从一开始,就直接进入到探寻作者与读者背后的“集体无意识”的高度。

  一般说来,课前的“同结构小故事”可以达到以下功能:

  1.激发兴趣,吸引学生,让学生的注意力集中在我们将要讨论的“问题”上;

  2.促使反思,引发我们对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事与物进行深度思考;

  3.使学生亲身介入到故事-问题场景中,这一点在《斑羚飞渡》一课的导入部分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学生“介入事件”的状态;

  4.测试学生的理解能力,为教学的展开及控制下一问题或程序的难度提供依据;

  5.最重要的,一锤敲定“基本主题”的方向,帮助参与学习者确定他的“原始立场”。

  火焰刀――课件

  课件在当前的公开课上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它使得课堂从冷兵器时代进入到火器时代。

  我在公开课上运用课件是被两个原因“逼上梁山”的:一是自己板书虽然设计精妙,但字迹草草,据说这会影响比赛性公开课的打分,不得已用现代化武器CAI(课件)代替;二是那几年的优质课比赛的规则定得挺荒唐,说是没有课件便不能获一二等奖,所以制作课件几乎成了所有公开课前的头等大事。

  然而任何一项新的技术,它既可能是对人的解放,同时也可能是成为对人的束缚。所以为了防止课堂被线性的PPT课件所束缚,我的这一套“火焰刀法”的练成,还真是经过了一波三折呢。

  我开始的时候是苦思冥想,熟研PowerPoint软件的每一个功能,使得制作而成的课件同时具备了任意跳转和简单动画的功能。第一次参与优质课只是区级小赛,上的是《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横渡长江》,上完之后,听众反应颇为热烈。当时不少老师便要我留下课件容他们拷贝,我自己也觉得精心制作的课件在上课的时候实在只是展现了冰山一角,大有明珠投暗之憾,所以索性坐下来,为大家展示了一番。
  后来参加市赛,上的是一篇课外文章。得到激励之后,我将课件制作得更为精致美妙,结果那一次败走麦城!原因是:学生的基础远远低于我所想象,他们抄起了课件中的内容,而我当时只试图说服学生不作抄翁,却没有想到:正是我的自以为得计的课件,才留给他们不必主动思考的机会。
  火焰刀折了!
  当时我想,这只能是我使的刀法有误,岂可能是刀本身有错?于是继续精研软件,自学FLASH,一时还未成赛课能手,倒先成了远近闻名的课件高手,不少要参加优质课比赛或有大型公开课的,便托人拿了名酒咖啡来央我做课件。
  2002年,在县市级和大市级的公开课上,我都获得了一等奖。两个课件都做得别致,文字极少,画面极精,能互动,能一定程度地输入“变量”,自然在获奖中也分了不少功劳。在嵊州上《故乡的小路》时,我在课件中要同时解决如下矛盾与难点:让学生任意选取文章的其中一个部分来学,没有固定的顺序;限于时间,要准备着舍弃文章中的某些片段,但学生仍然可能选择到它;让学生用词语归纳段意时,词语是不确定的;在更重要的是,学完全文之后,所有讨论学习成果将在课件中生成一条曲折的通往故乡的小路(这条小路与作者的人生之路形成同构)……正是这些难题在课件中的解决,使课堂让人“看”来耳目一新,取得奇兵之效。
  但作为一名天生的怀疑派,我会不断地质疑自己业已取得的成功(相反,在失败的时候我倒可能会自我辩护)。绍兴市优质课获奖以后,我开始对优质课和课件产生怀疑,我认为那个课件的成功恰恰证明了我课堂的设计之精巧,学生还是不由自主地中了我的圈套。
  一怀疑,就生叛逆心。后面几堂较为成功的公开课,弃苦练而得的“火焰刀”不用,竟然也获得了成功。尤其是《丑小鸭》一课,回归到黑板板书,由讨论而生成板书,充分呈现了“走向未知”的后现代教育观与对话课堂观。
  然而弃课件的成功反过来又缓和了我对课件的怀疑。只是从此,我的课件开始返朴归真:不再用虽然精美但特别费时的FLASH,而只采用最简单的PPT;课件中不再含教学程序的设计(因此也就不再成为课堂进程的枷锁),而仅仅成了其他“兵器”的有效载体,成了高效率、高质量的资料呈现手段……在《斑羚飞渡》的课件上,我只用它来呈现几段文字与影视资料。仅用一两个小时制作成的课件,配合着课堂走向了深层对话。这次,没有人再感叹课件的精妙,而只是在课的高潮处沉默不语。
  长生剑――朗读秀
  课件是最新的武器,朗读是最古老的武器。然而它对一个语文老师的重要性,不亚于烧回锅肉水平之于成都的厨师。
  身为语文老师,无论你音质是否动听,普通话是否标准,你都无法绕过“朗读”这一关。
  对支玉恒、韩军而言,朗读便成了他们的“常胜剑”。支玉恒教《金色的鱼钩》,当场范读,听课的全体师生潸然泪下,乃至抽咽不止;韩军在舟山上《大堰河,我的保姆》,二十多分钟深情吟诵,全场耸然动容……
  我的普通话至今没过二甲,然而在平时自家孩子面前也一样深情吟诵,一样能够让听者耸然动容,黯然动情,起到事半功倍之效。但是遭遇公开课,我还敢这样“玩火自焚”么?
  其实还是得量体裁衣,按季穿衣。如果上的恰巧是诗歌,拼了命也得使一回并不熟练的“长生剑”。
  一次校级比赛上艾青名诗《假如我是一只鸟》,我只读一遍,便全场肃然。只是没有人知道,为这一回读,我跟着磁带练了百十合,且不是学它如何把握语气语调,而仅仅是为了纠正自己实在很不可靠的“绍普”。
  参加大市级优质课的那几天,我整天在耳朵里塞着MP3。后来人家跟我说,你当时真是成竹在胸,好不悠闲。只是他哪里知道,我MP3里放的,是课文的录音!因为是课外选文,所以还特意请一个普通话极好的同事录了几回,放在MP3里,来来回回地听。
  有人说粉笔字和普通话是一个语文老师最重要的基本功,信然。既然逃不掉,这一柄即使你并不喜欢的“长生剑”,也得不时拿出来好好地练上一练。
  然而关于此招我岂敢多言,想必个中高手肯定会有更精彩的表述。
  多情环――电影剪辑
  公开课上爆破力最强,也是最取巧的武器是放电影剪辑,――你要赚眼泪或者掌声,都有明星们伺候着呢。
  “拘禁”在大山里的时候,我便有意识地收集能够促进教育的影视,从好莱坞大片《拯救大兵瑞恩》到学生特喜爱的卡通片《灌篮高手》,都曾经是我教育学生的“暗器”,以至于我的不少学生给我写信,至今还以“教练”相称。然而有意识地在语文课堂上使用电影剪辑,则是受到了朋友郭初阳的启发。他的《烈日暴雨下的祥子》和《珍珠鸟》等课,在引入电影的思想与方法上,都有所突破。
  逼真的影像、感人的音乐和扣人心弦的剧情……电影所具备的强大力量,远远超过文字或一般文字加上相片的课件。电影还是一部时空穿梭机,让你随时随地地进入到人类所能想象的任何地点任何时段,介入到人类经历的任何事件。
  古老的语文课堂要焕发新意,岂能弃人类最新的艺术与科技手段不用?
  然而电影剪辑这个“多情环”使将出来,却既要当心成为情感的点缀又要当心放得出去收不回来。上《故乡的小路》一课时,曾有人提议用上某个母亲为儿子缝衣的电影剪辑,然而我看了之后,觉得这个剪辑过于感性、肤浅,却并没有能增加课堂的张力,所以放弃了。后来在赛课时我不只一次看到其他选手使用这个剪辑,感觉正如我原先所想,无非是加了一个的漂亮的点缀,课堂并没有因此而亮起来。
  课堂上运用电影剪辑更常见的毛病是电影固然摄取了学生与听课老师的魂魄,但一如“吸星大法”,若食之不化,喧宾夺主,便容易电影取代了文本,冲淡了思考。
  自己感觉用的较好的一个剪辑是在上《斑羚飞渡》时用的《泰坦尼克号》剪辑,不如让实录来替我说话:
  播放《泰坦尼克号》电影片段,描述场景如下:
  播放《泰坦尼克号》电影片段,描述场景如下:泰坦尼克号渐渐下沉,船员们忙着组织妇孺登上小艇逃命,甲板上上演着一出出丈夫与妻子,儿女与父亲永别的惨剧。恋爱中的杰克和露丝也在甲板上,露丝不愿抛下杰克一个人逃命,她的未婚夫卡尔找到他们,劝说露丝逃命,他撒谎说已经定好了逃命的小船,杰克也可以上船。露丝信以为真,登上小艇徐徐下降。
  而在小艇下降前的片刻,泰坦尼克号的主人艾斯梅偷偷地溜上了船逃命。组织逃命的船员迈达特看到了这一幕,十分震惊,但仍然不动声色地指挥小艇下降……
  悲怆的泰坦尼克号的主题音乐响起,人声消失,徐徐下降的露丝和其他获得生命的人们望着镇静地指挥着这一切的迈达特和混乱的人群……
  (全场肃然,为电影中的镜头深深感动。)
  师:为什么指挥登船的迈达特没有揪出那个下船逃命的男人?
  生:我想是因为当时很乱,如果揪出他只会增添混乱。
  生:因为他也一个生命嘛,多救出一个生命不是更好的事吗?
  师:为什么杰克要向他的情敌卡尔说“没有说好吧”?
  略沉默,一个学生:他也想逃命,他不想死。
  师:同样身为健壮男人的贵族青年卡尔为什么能够逃命?
  (全场沉默,肃静。)
  师:我知道,现在我们每个人都面临着一个真实的选择:我会顾自逃命吗?我这样做是不是卑鄙?对这个问题,也许我们可以这样思考(点击幻灯片,读):面对死亡时任何犹豫、慈悲、怜悯、胆怯都是生命无比珍贵的体现,也是舍己救人者之所以伟大的体现。你可以迫于情势和规则反对一个人顾自抢先逃命,但是你不可以认为他的死是应该的,而且没有犹豫的权利。……只有万分珍惜、不舍的东西,我们才能说它是珍贵的;轻易可以抛弃的东西,怎么可以说是珍贵的呢?而生命,恰恰就是我们最珍贵的、最不想抛弃的东西。也唯有这样,那些献出自己生命的人,才显得如此高尚、高贵,而值得我们敬仰……
  霸王枪――论辩
  既然公开课含有表演的成份,那么总得在课上展现一下每个人最拿手的“好戏”,或唱,或舞,或诵……从表面看来,我的那柄无敌的霸王枪是“论辩”。
  非常快捷地抓住对方话中的要义与要害,用简洁清晰的语言给予快速反击,这是我在BBS上的“个性”,也是我在生活中的“长处”。平时,我在课堂上经常性地表演“双手互搏”,同时串演正反方,然后自己诘驳自己。在公开课上,岂能不露一手长期演练的必杀绝技?
  上《故乡的小路》一课时,借班学生没有提问习惯,我设计的“你有什么问题提出来”这一招受挫,且几乎消耗去近三分之一课堂时间。然而转机出现在“论辩”上,当我以课文的语句为依据,坚持认为“守在乡下的母亲从内心里想要远在京城工作的儿子回去陪伴她度过晚年”时,学生终于忍无可忍,勃然而起进行反驳……成了,他们从课文中找出证据越来越多,课文的解读越来越细……终于,老师们的掌声响起来,――表面上是给“愤”“悱”的学生,实际还不是给扮演一回反角来“启”“发”他们的老师?
  上《儿子的旋律》,围绕“儿子认为父亲该不该被免职”,展开了对主题的深入讨论;上《丑小鸭》,“丑小鸭是不是注定要变成天鹅,而不管他努有没有经过努力”的这一难题展开的正反方面红耳赤的论辩,使得文本的解读与课堂的对话,都达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
  而《斑羚飞渡》,说穿了,整堂课无非是一个没有结论的“遇到灾难时我们该先救谁(或先遗弃谁)”的大辩论。
  孔雀翎――问题(文章解读)
  然而,当我们不是简单地从文章中学习丑小鸭永不放弃的精神,而是结合具备的课文语句来讨论“丑小鸭是不是注定要变成天鹅,而不管他努有没有经过努力”的时候,其实我们也就是在使用另外一个更重要的武器:有深度的且角度新颖的文本解读。论辩只是表面的形式,论辩下面潜伏着的“真问题”,才是课堂的灵魂。
  最终,决定公开课成败的,不是谁用了什么花招,而是谁把课文上得最有“意义”。决定课堂“意义”质量的两个因素是课堂对话的质量与文章解读的质量,而二者其实不过是钱币之正反面,且以对文章的独特解读为前提。
  在所有的文本之后,都有一个牵涉人类经验的“根本主题”,抓住并厘清这个主题,你就能发现问题之所在、之所出。而教学最困难、最有争议的的恐怕就是发现一个根本性的新问题。
  一篇课文只会有一个根本问题。一堂课只能有一个根本问题。
  其他的不是问题,而仅仅是走向这个问题或者带着这个问题走向未知深处的途径。
  上《斑羚飞渡》,它不可能是人应该保护动物,猎人不应该冷漠地在旁边看着斑羚赴死。因为作者并没有意识到,他写的不是斑羚,斑羚并不具备这样的本领与本能,他让它们赴死,只是把人的道德观和生命观,投射到了其他动物的身上……因此,它的根本问题就是:面对灾难,谁应该赴死?
  上《爱莲说》,在“莲出淤泥而不染”的背后,难道没有古文人的自鸣清高吗?但反过来作简单的“淤泥赞”,是不是又无视了“莲花赋予淤泥以多采的生命”这一辩证的关系呢?
  拥有一个根本性的真问题,就是握有无敌于天下的“孔雀翎”,当它展开的时候,将使课堂里发出“比彩虹更美丽辉煌的光芒”。
  拳头――应变,无招之招
  我不知道拳头该不该算成一种武器。
  但一到台上,你就会发现,原先的打造武器都不过是一种准备,而且别人也一样握着锋利的武器。你还将发现,各种武器之间也并没有高下之分,真正决定胜负的,是“双手”;在许多时候,原先精心策划的所有招术,购置的新颖武器都会因为情况突变而无法伸展它理想状态下的功能,这时候,克敌制胜的只能是你的应变――就像是赤手相搏中,决定胜负的是谁的拳头更硬、更有力。……
  说到底,“技术”毕竟是个中性词,或者说,它是个褒义词,因为它能够帮助我们解决许多现实的难题。技术无罪,正如刀无罪,剑无罪――尽管刀剑也可能沦为“凶器”。
  然而正如人在制造工具的同时,工具也在改造着人类。当“技术”与“主义”结合上升为“技术主义”的时候,我们就可能会因此而遗忘课堂与教育的本义:师生生活在一起,彼此带来希望、幸福与挑战。
  超越技术的,是持续地关注技术为之服务的本来目的:在课堂上的人的幸福与成长。
  我们是不是还有其他更简洁或者更复杂的途径,可以抵达这一目的,我愿与大家共同探讨,共同分享。